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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霖剑

2016-3-6 16:01| 发布者: admin| 查看: 1205| 评论: 0|原作者: 马城|来自: 未知

摘要:    天霖剑 马城 ??剑气之理若乾坤 ...
  

天霖剑

马城

??剑气之理若乾坤大势,看似终古不变,实则北海惊雷南冥雨,变幻何止万千……

??空山浩荡景萧然,尽日孤蒲泊钓船。青草浪高三月渡,绿杨花扑一溪烟。情多莫举伤春目,愁极兼无买酒钱,犹有数家渔人住,不成村落夕阳边。

??岁属三月,春波尽染人间万物。遥望洞庭湖,烟波浩渺处碧峰隐约一线,湖中碧浪银舟,明波荡漾,山因水而活,水依山而秀,着实是山容水姿,秀丽无俦。

??湖西侧有叶芦篷小舟缓缓摇荡,;篷前站着一个少女,明眸流转,眉目如画,她望着湖中往来如织的游船,只觉这样一个繁华富庶且又风光宜人的地方实在是妙不可言。心中畅快无比,禁不住拍手踮足,笑语连连。舟中有人道:“瑛瑛,看你这么高兴,可见为师所言不虚吧)?那少女微微一笑,道:“嗯!湖水好绿,山也好美,那些女人穿的衣裳更是比我们在乡下所见强过百倍,师父这回没有骗瑛瑛)?

??那老者名叫杨慕侠,二十年前路经山东时遇上了黄河泛滥,灾民流离失所,饥寒交迫。杨慕侠夜宿一处破宅,清晨醒来,却见东家夫妇竟双双亡故,唯余下一个小女孩伏在那妇人身上啼哭不止,情景惨淡凄绝。杨慕侠叹息之余,便带着那幼女远走他乡,给她取名林瑛,当成女儿一般带在身边,二人漂泊江湖,最后在蜀地一个偏僻小村庄中住下。星移斗转,光阴若电,弹指一挥间已是十六年过去了,昔日的孤女长成了聪慧端丽的姑娘,而杨慕侠则已是华发苍颜,年近五十了。二人情逾父女,但杨慕侠却从不让她与自已以父女相称,只允她称自己为师,亦将自己生平所学的武艺传授于她。林瑛小时偶而撒娇叫他爹,竟被杨慕侠厉色训斥过,此中缘由,林瑛至今也不明白。二人十余年来从未离开过巴蜀之地,此次来洞庭湖游玩,倒是林瑛头一回出远门。

??杨慕侠在舱中哈哈一笑,“瑛瑛,你自小在古潭村长大,初出茅庐,自然是见了什么都稀罕,其实这洞庭湖也算不得什么……”林瑛奇道:“师父,洞庭风光名满天下,岳阳楼更是蔚然大观,何以说算不得什么?”杨慕侠缓缓道:“若是单以山水来论,洞庭湖自然可称得上是形胜之地,但巍巍华夏,三江五湖,好山好水不胜枚举,谁敢说洞庭湖就一定冠绝天下?既不是冠绝天下,那就是稀松平常……”撑船的舟子闻言大觉不对,反驳道:“客倌这话说的……照此推论,难道我王二不是皇帝就定是个乞丐么?我看不见得,就是找俺媳妇评理,她也定说是你不对。”林瑛知道师父喜欢大言漫漫,便朝那舟子轻轻一笑,示意他不必介意,心中暗道:“若是让你媳妇儿评理,那咱们是准输不赢。”自已心中却偏袒师父,摧他快说究竟是哪里最好。杨慕侠本就是大咧之性,别人说他倒也不以为然,朗然一笑道:“所以说么,你说洞庭湖好,我却偏说西子湖更好,那又有什么定论?你是渡舟为生的,对你而言,哪里能赚大钱哪里就好,是也不是?”王二呵呵笑道:“客倌说得有道理,有道理……”杨慕侠向林瑛道:“在我们学武之人看来,似嵩山、武当这类虎啸龙吟之地当然才是人人向望的圣地了。”林瑛喜道:“师父,你说过我们的剑法源于武当派,这里距武当山不远,我们也该去游历一番才对哩)?杨慕侠纵声一笑,却默然不语。

??舟行湖上,一路碧波寸寸,白鹭云飞,不觉间已到了湖心小岛。二人下了船,见近处有家小酒铺,青旗飘拂,古朴雅致,便举步走入。小二立时就来招呼,林瑛道:“来些银鱼熏干、蜜炙湘莲给我师父下酒,还有什么风味小菜也各上一点。”杨慕侠心中诧异,想不通这次初出江湖,为何徒弟却比师父见识还广。原来林瑛聪慧机敏,虽然身居山野,但习武之余好读诗书,这次央磨良久,师父终于恳带她出来,更是满心欢悦念叨着“江山留胜迹,我辈复登临”想要攀今吊古。小二应喏而去,不多时便将菜肴端上。林瑛甚是喜欢,举筷尝了尝,顿觉鲜美古怪,但这古怪却比平日里吃的清淡之味强过百倍。杨慕侠呵呵笑道:“说好是给师父我下酒的……”一言甫毕,忙不迭地去夹菜。林瑛急道:“师父,等等我)?二人手不停箸,吃得汁水淋漓。周围的食客看他二人衣着粗陋,料想是乡下人进城,纷纷掩鼻而笑。其中一人笑得兴高采烈,尖厉刺耳。林瑛回头扫他一眼,见那人面皮腊黄,生的头圆嘴大,身形臃肿,加之穿着灰黄色衣袍,活似口大铜钟。林瑛心中生厌,便不再看他。那人却道:“小妹妹,你为何瞪我?看你带有宝剑,难道想刺我一剑么?”林瑛道:“虽然你狂傲无礼,但还罪不至死。”那胖子哈哈一笑道:“我这人刺一剑倒还末必就死了。”林瑛道:“别人或许不行,但我们的武当剑法刺你一剑,那是必死无疑。”那人道:“有趣,有趣……”嘿嘿笑个不停。杨慕侠轻轻碰了林瑛一下,示意她不要再理会那人,原来他虽教林瑛武功,但江湖中繁复琐事却极少言及,是以林瑛心如止水,无半点心机。一会儿那胖子吃饱出门,师徒二人兴致又起,禁不住小酌几杯。忽听外边人声嘈杂,隐隐夹杂着方才那胖子的咤骂声。林瑛道:“师父,有热闹看哩!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,那胖子惹祸上身了)?说罢跑了出去,杨慕侠笑着摇摇头,紧步跟出。原来是几个船夫在与那胖子吵架,胖子神情倨傲,负手而立,好像自持身份,不屑与他们争吵。林瑛仔细看去,见一个船夫脸上隐隐有伤,心道:“看那个胖子满面狂傲之态,定是他仗着身肥力大欺负人。”忽觉有人轻拍了一下自己肩膀,回头一看,正是杨慕侠,不禁满心欢喜。

??几个舟子对胖子道:“你这人好蛮横!生意不成又何必动手呢?别看小猛好欺侮,还有我们哥几个呢)?胖子身形惹人发笑,一张脸却是凶得紧,目光中藏着阴狠之气。冷哼了一声,道:“我陈天雄还不至于跟你们这种小角色动手,趁爷爷我还没发火,快给我滚一边去)?几人气的哇哇直叫,有人道:“弟兄们一起上,替小猛出气啊)?喧声四起,各执竹篙打向那陈天雄。有一老舟子见陈天雄衣饰华贵,想必不好惹,忙挡住众人:“小猛,究竟何事惹怒了这位客倌?”小猛道:“方才已有两个客人要上船了,这个……死胖子仍是非要挤进来不可,吴伯,若是这个姓陈的胖子真是上了船,我的小舟恐怕必沉无疑。本来么,谁想渡姓‘沉’的客人,况又是钟塔似的准‘沉’,谁知他竟执意让别的客人都下去,您看看,真是岂有此理)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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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陈天雄嘿嘿一笑,蓦地黄衫抖动,已掠至小猛跟前,并不见他如何使力,动作却如猛鹫搏兔,迅捷无比。只听小猛惊叫一声,被他抛出几丈远,咚地跌入湖中。林瑛暗道:“这胖子的勾手锁拿之法好是精妙,但欺凌不懂武功之人又岂是英雄所为?”那边几个舟子已怒气勃勃,围攻陈天雄。陈天雄退趋闪击,极是灵活,在几竿竹篙间乘隙反攻,游刃有余。几个舟子虽不会武功,但心头火起,手中竹篙虎虎生风,几篙同击,亦颇具威力。乱打了一会,陈天雄骤然暴喝,黄衫陡摆,左臂挟力架开竹篙,竟然借势凌空而起,连出数脚将几人踢倒在地。林瑛暗暗称奇,没料到这陈天雄竞是个好手。

??陈天雄面相威猛,此时衣袍带风,傲视众人,冷哼一声,;转身欲走,却听身后有人道:“阁下打伤了人,这就要走么?”回头一看,见正是方才在酒馆里所见的一老一少。陈天雄向林瑛道:“这位妹子,咱俩真是缘纷不浅,你想抑强扶弱,教训教训哥哥么?”他见对方带有兵刃,又满脸稚气,料想必是哪个帮派的小辈弟子。林瑛双颊生晖,末及开口,杨慕侠冷道:“后生,我杨某虽是山野鄙人,但向来以侠义为怀,便是看见只大公鸡欺负小虫子也非要问问不可。宝剑摩荡,不计私仇,方才你讥笑咱爷俩也就罢了,但你欺凌旁人,杨某却是看不过去。”陈天雄大嘴一咧,奚落道:“失敬,失敬,真看不出阁下是位大侠。或许是鄙人眼拙,或许阁下是丫头扮夫人--死活都不像)?蓦地一掌斜劈,气势凌厉威猛,杨慕侠身形一侧,但觉掌风擦过耳畔,竟似是劈空掌一类的内家功夫。陈天雄见对方轻巧一跃就已避过自己突袭,心中先存了几分怯意。仰天怪啸一声,以向伙伴求助,同时双腕陡翻,变掌为钩,去拿对方肩井穴,杨慕侠一招“息风止浪”守住门户,正要攻他下盘,却见陈天雄钩手又变,单指疾点自己颈后大椎穴,心中暗道“这厮倒也了得。”摄守心神,使出一套二郎拳对敌。杨慕侠招招沉稳凝重,颇有大家风范,陈天雄渐觉不支,左支右拙,甚是狼狈。林瑛在旁拊掌道:“这位仁兄,只要你陪人家些银子,我师父就不为难你啦)?陈天雄冷哼一声,心道:“我己传讯同门,只须再撑片刻好叫这两个乡巴佬身首异处)?。林瑛正看二人比斗,眼见师父快要赢了,心中乐滋滋的,忽听有人吼道:“谁敢跟我们赤鸥门的人过不去)?放眼一望,见几个渔人装扮的汉子疾奔而来,每人手中都握着段黑炯炯的长篙,竟似是生铁所制。那几人见同门正处下风,一个小姑娘却欢喜雀跃,亦不答话,各扣一把毒蒺藜向林瑛打去。杨慕侠叫道:“小心)?林瑛只听风声嗤嗤,暗叫:“不好!难道要制我于死地么?”身形疾起,抽出青锋剑,寒光森森,抖作一团剑网。但相距委实过近,加之暗器乱如繁星,长剑难以尽封来势,想要后避,身后却已是万倾沧浪,洞庭烟波。

??围拢观看的游人齐声尖叫,眼见如此一个娟秀可爱的少女要罹难于此,无不愕然惊叹。林瑛心念电转,死生只在霎那之间,不自觉地提气后跃,宛似柳叶飘飞般掠向湖心。湖畔众人齐声喝彩,几个赤鸥门的弟子仍是骂骂咧咧,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瘦子,头戴竹笠,那人方才并未动手,此时只略略望了一眼湖面,轻哼了一声,这一声却被周围的如雷喧动给淹没了。

??长天远波,洞庭湖水缥碧森幽,林瑛凌空避过暗器,心中好不庆幸,四望湖面,见恰有一叶小舟可以落脚,更是乐不可支,“天佑善人,我不必跌到湖里去了。”凝神而落,稳稳站在船头,那小舟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,似是一只鹭鸟栖在舟上而已。林瑛隐约听到有人咦了一声,辩其声似是名老者,便道:“船家,有生意上门了哟。”舱中却无回音,只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簌簌之声,似是有人起身时衣袍抖动而发出的。心中忖道:“难道这并非接揽游客的船,是了,这小舟甚是残破,又狭窄简陋,自然不是渡客用的,想来应是渔舟吧)?转身欲走,又觉不妥,担心舟中之人患了重病,所以无法做答,便问道:“船家,若是无事,在下便告辞了。”静候片刻,仍是寂然无声,林瑛心中疑虑,不知方才说话之人为何再不作答,便举步向篷中走去。此刻丽日和风,春波淼淼,但这青芦篷甚是紧密,舱中幽冷黯然,微光疏漫。瑛瑛正凝神四望,骤然听见那人喝道:“少在这里装腔作势,给我滚出去罢)?声音苍凉激愤,林瑛竟觉一阵寒意,不自主的走出舱外,此时方才想道:“我好意相询,又怎么装腔作势了?算了,毕竟是个老人家……”却猛觉船身剧烈抖动,想必定是那老人在舱中作鬼,林瑛惊道:“前辈……究竟意欲何为?”一言未毕,已经跌入湖中。林瑛水性不佳,勉强挣扎着不至沉入水中,但觉湖浪阵阵,也认不清方向,胡乱扑腾着离岸更远了。湖水幽森缥碧,阳光渗入湖中,通明绚丽,林瑛游了一会,终于浮出水面,极目远望,湖岸已是沓不可见。东侧却有一搭丈余长的浮桥,迤逦飘在湖上,想来是平时渔人们垂钓用的。林瑛攀上去,念及师父尚在岸边,那些人出手狠辣,歹毒之及,不知师父能否应付。

??神思恍惚间,遥见有艘赤红色的大船正破浪而来,船头雕着许多陆离古怪的猛禽。舷上站着一溜大汉,竟仍是方才与自己为难的几个人。

??林瑛虽说是初涉江湖,也觉出那船中必定是什么帮会的人物。不经意间,赤船已霍霍快行,离自己不远了。舷上有一人负手傲立,不是那胖子又是谁?陈天雄遥遥喝道:“小妮子!你师父不自量力,已死于我的掌下,看你年纪幼小,我们也不与你为难,冤家易解不易结,快给大爷叩几个头了事。否则么……嘿嘿……嘿嘿嘿……”林瑛明眸一转,叫道:“你嘿嘿个什么?我师父武功盖世,岂能输给你们几个小贼?”心中却忐忑不安,暗想若是师父无事,这个胖子怎会抽身来此?一念至此,禁不住泪珠盈然,只想立即赶回湖边。赤船上几人污言秽语不绝于耳,林瑛似乎浑然不觉,只想着如何寻机逃走去看师父。杨慕侠对她恩重如山,情逾父女,虽然林瑛只叫他师父,心中实是已将杨慕侠当作父亲一般。再不多想,转身欲另觅船只回去。

??赤船上的朱衣人齐喝:“想跑么?”五人身形齐动,呼呼地向浮桥扑来。在空中抽出铁篙,叱喝着向林瑛攻到!戴青笠的在半空里身形稍缓,手中青光一抖,竟是柄质地上佳的好剑。

??林瑛急于脱身,三尺青锋迎风乍亮,挺身上前,一式“玉扇画江”分刺三人,这一招虽并非什么奥妙高招,但坦然自如,圆活连贯,倒有几分武当派“两仪剑法”的妙用。林瑛心中焦急,这一剑尤其迅捷凌厉,那三人本想在空中就一篙就将小妮子刺翻在地,报他XX的方才失手之辱,哪知尚未落地,眼前便是青光乍现,一柄剑灵蛇般的疾刺而来。三人太过大意,竟是手足无措,惨叫一声跌在浮桥上,手中铁篙忽忽乱舞,只怕她不知从哪里再杀过来。林瑛心中一乐,心道:“原来这些人如此不济,看来师父绝无失手之理。”不禁笑道:“先刺眉尖)?长剑一拂,衣襟带风,向三人递去。三人均是一凛,见她长剑拂来,虽看似平淡无奇,只怕又藏着什么玄机,手中加劲,将铁篙狂风般乱舞,护住面门,林瑛身如风转,倏地攻到三人身后,右手倒持剑鞘,‘砰砰’连点三人下盘的昆仑穴,三个汉子皆跃仆在地,个个神情委顿,全无斗志。

??戴竹笠的瘦高之人冷道:“好剑法!我童长生今日要斗个痛快了)?手中握着段乌黝黝的竹子,他双指轻捏尾端,缓缓抽出一柄极细的剑来。那剑纤细银灿,日光一照,宛似段坚韧的银丝。林瑛菀尔道:“阁下这柄剑倒是怪的很,可惜我还要去找师父,就此告辞了。”童长生道:“童某山野之人,毕生痴迷剑法,几十年来虽罕逢敌手,但终究是井底之蛙,未与武林好手试过招,今日还望姑娘赐教才是)?一言方毕,长剑已挟着丝尖戾风声袭来。这一手快捷凝重,虽看似以快为胜,但又蕴着绵绵后劲。林瑛青剑横削,顺手撩他肩井穴,料想他必定回剑自救,自己便可乘势占得先机。对手却是了得,竟不自救,身形微微一俯,恰好躲过这一剑,以童长生瘦高的体躯,竟能如此灵活,实是不易。林瑛又与他过了几招,只觉对手剑法凌厉,剑气逼人,且并无破绽,一柄细剑东点西击,银花耀目,委实了得。林瑛在古潭村中虽也曾同杨慕侠实战过,但哪经过这等真正搏命式的比拼?竟被他逼得有些慌乱,不禁暗暗叫苦,连自己平日的剑法也使不好了。慌乱间猛听远处有人喊道:“瑛瑛,凝神守本,勿起妄念,万不可辱没了你师父的英名)?不禁欣喜若狂。来人正是杨慕侠,站在一叶小舟上远远观望,又冲那大船上道:“无耻小人,逃就逃了,原来打不过师父便想欺侮徒弟,看我徒儿教训你们)?林瑛心襟一宽,当下凝神自守,使出熟极而流的“清音剑法”,不管对手如何凌厉变幻,自己依照师父所授,将这套剑法施展开来。童长生眼见对方已呈颓势,哪知她竟忽地妙着迭生,自己方才那一剑疾刺,竟似被他随手一挡便破,似乎并无思虑,只是偶然间发出的招式一般。若是偶然,哪有这多凑巧之事?难道他竟能料到我下一招是何攻法?心绪纷乱,出手便无方才那般威猛刁钻了。其实林瑛哪能有此精准的眼光,只是那套“清音剑法”的确与武当剑法中的无极而生,阴阳对举之理一脉相承,乃历代高手苦修精研,穷毕生心血钻研所得,又经后人演变丰富,不知与多少江湖剑客交过手,其中凝炼着千变万化的对敌经验,自是非同小可。既使不通机变,只依势使出,便已能攻能守,形神兼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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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林瑛愈斗俞愈觉心里舒畅,娇喝一声“接招)?一式“祥云泱天”直袭对手破绽。童长生大骇,自己方才虽有破绽,但小妮子一直剑法绵和,并未见杀着,这一下却是风施电挚般狂扫过来,眼前精光黯黯,寒气森森,自己似是无处可避。亏得童长生江湖经验丰富,电光火石间就地一个狍子打滚闪过,起身后作个揖,回身便走。陈天雄向杨慕侠瞪了一眼,冷冷道:“留得五湖明月在,不愁无处下金钩,姓杨的,咱们赤鸥门跟阁下的梁子是结定了。”说罢一打手式,那大船云帆鼓风,忽忽向湖东而去。

??林瑛向杨慕侠道:“师父,徒儿算不算是扬名立万呢?”杨慕侠笑道:“自然是算了。徒儿初出江湖便为我长脸,真正了不得……”抬头一望,天边残阳欲敛,断霞映湖,竟已是薄暮时分了,便向林瑛道:“瑛瑛,天色已晚,我们快找处客栈投宿吧)?林瑛生平头一回遭际江湖事非,又是自己赢了,禁不住心如潮涌,欢天喜地,登上了杨慕侠所雇的船,又回头对着洞庭湖喊道:“我们武当剑法,绝世无双,我师父是世间第一大侠……”,游人散尽,湖水无言,谁又会去理她?

??-杨慕侠心觉不妥,正想划船,忽听远处有人喝道:“武当剑法?究竟是何方高人到了?”来人中气充沛,身形未至,这声长啸却已回翔数里,震的人耳鼓隐隐生疼。此时小舟已离岸几丈远,杨慕侠定睛远望,见暮霭苍茫中三条人影疾奔而来,那三人身法好快,霎时便已奔至岸边。为首一人白袍飘然,风神俊朗,身后紧跟一个秃顶老僧和一少年。杨慕侠示意林瑛坐回舱中,向岸上之人打个躬,笑道:“小徒年少无知,胡言乱语,若是冲撞了尊驾,万望莫怪。”天色渐晚,看不清岸上诸人的神情,似乎是那少年道:“老头儿,你就是那世间第一大侠么?在下区区不才何之玉倒想斗胆讨教几招。”杨慕侠仍是缓缓道:“鄙人山野草民,与那天下第一大侠毫无关连,就让小徒向各位陪个错,以告失言之理。”回头对林瑛道:“瑛瑛,快向各位高人告个错,以后不许再口出狂言)?林瑛正躇踌着不知如何开口,那岸上的和尚却笑道:“这老儿当真不成器,胆小如鼠,竟叫个小丫头来圆场,小贱人,给我滚回船上去吧,要认错,也得你师父来)?林瑛受他羞辱,心中怒不可遏,正想开口,却听杨慕侠轻道:“瑛瑛,莫轻举妄动。”林瑛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恨,含泪跑回舱中。岸上那身着白袍的中年人哈哈一笑,朗声道:“海枯僧,何苦与这女孩过不去,舟上仁兄,相逢一笑尽知己,不是区区陌路人,严某人只是一时兴起,扰了两位游兴,望兄台勿以为意。”

??杨慕侠一闻此言,嘴角微微抽搐不止,心内似狂潮激浪、电掣雷鸣,多年的纷纭恩怨一齐涌上心头。

??那时,杨慕侠尚是个年少气盛的游侠儿,父辈上乃是朝中阁老,家道殷实,席丰履厚。杨慕侠从小痴好武艺,便自名“慕侠”,酒肆结客,五陵走马,整日与一群缙绅子弟混在一起。一次听闻在茫茫藏边的冈仁齐峰下有样尘埋千年的武林异宝,便仗剑远行,孤身前往。途中遇到了位叫作严文宇的江湖中人,那人自称是武当弟子。慷慨豪侠,谈吐垒落,剑法更是了得。杨慕侠对他钦慕敬重,奉若神明,不觉间便讲出了此行的目的。那人劝了他几句,无非什么“随缘自适,守心节欲”之类的言辞。但杨慕侠执意前往,又顾及路途坎坷艰险,便诚心邀严文宇相助自己。严文宇似是不忍推却,便与杨慕侠结伴而行。杨慕侠满心欢喜,见严文宇剑法精湛,便恳请他指点自己。严文宇便将许多以意领气,剑走圆通等剑理传授给杨慕侠。杨慕侠从前所学尽是些浮光掠影、杂驳不精的武功,这回幸遇严文宇以正本清源的武当心法为其去污存清,竟不觉间大有进境,非但是新学了一套剑法,更是将平生所学融会贯通,领悟到了许多从前苦思难解的武学妙诣。此后对严文宇更是推心置腹,以兄长之谊相敬。月余时间,二人终于进入了茫茫藏边。

??V那冈仁齐峰位于与喜马拉雅山南北对峙的冈底斯山中,千载寒冻,四季冰封,山下住有牧民部落,但那峰顶孤高瑰奇,却是个荒蛮未辟的绝地。“冈仁奇”汉意便是“雪山之宝”,究竟与中原武林有何关系,连杨慕侠自己亦是一片茫然。二人在途中不断听闻冈仁奇峰之艰险恶劣,均是心中愕然。杨慕侠只是一时意气用事,并不打算冒大险去谋什么武林至宝,几番言及要回中土故乡。严文宇却泰然处之,宽慰他不必害怕,终于劝服杨慕侠继续前行。二人又结识了几个从渐江一带来此游历的江湖中人,皆非庸手,一并同行。八人在冈仁齐峰下遥望峰顶,但见天朗湛然,缕缕阳光照在雪峰之巅,璀璨流莹的冰崖泛出幽幽蓝光,瑰丽飘缈,引人无限遐思,那神秘的峰顶确有一种摄魂夺魄之感。杨慕侠依照所得的地图,带领众人攀峰而上,那几个渐江来的朋友武功均在杨慕侠之上,但与严文宇却还相去甚远。杨慕侠心中暗自忖道:“这武林奇宝的传说本就虚无飘缈,我也只是随意而来,想寻些稀奇景罢了。却遇上了恁多的江湖朋友,现在倒是势成骑虎,进退两难。好在严大哥身手不凡……一切全仰仗他便是。”寒风凛冽,山道崎岖,越往峰上走,越是奇寒刺骨,那湛蓝明澈的天空宛若伸手可触,映着冈仁奇峰一抹幽幽淡淡的远痕。几人终于依据传闻找到了那藏宝之处,乃是一个荒凉死寂的岩洞,洞仅如一室之大,几人极力搜寻,皆是徒劳无功。杨慕侠自觉连累诸人空跑一趟,心中愧疚难安。严文宇随意劝了几句,但眉色间似也隐隐露出失望之情。

??几人扫兴而归,一路皆是闷闷不乐。当天夜里,八人在同在山下一家客栈里打尖。客栈中除了老板夫妇外,再无旁人。那晚天寒地冻,奇冷彻骨,夜里又幽幽下起了大雪,雪花绞着北风簌簌扑打窗棂。杨慕侠满腹惆怅,又觉虽无什么绝世武功,但多认识了几个朋友,倒也不虚此行。见同舍的严文宇已酣然入梦,便起身去隔壁与那几个渐江来的侠士聊天。几人围炉小酌几杯,谈话间似听到又有人来投宿,杨慕侠见已近三更,便告辞回房,想起明朝要各奔东西,众人皆是心怀不舍。杨慕侠不多时便昏昏睡去,梦中那幽幽蓝色的冈仁齐峰似如仍在眼前,武林至宝、狂风飞雪……也许这一次的冒险本就是一场无绪之梦,纷纭着,零乱着……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,恍惚中,杨慕侠听到一声惨厉的叫喊,他翻身而起,想要叫醒严文宇,但此刻,严文宇并不在屋里。瞬时的慌乱之后,杨慕侠提剑奔出屋门,走廊间伸手不见五指,唯有森森夜风在廊间回旋,风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。杨慕侠辨不清方向,眼前黑似无底的深渊,恍惚中又听到一声尖戾怪异的惨叫,夹杂着桌椅断裂的声音,利刃划空的声音……纵是杨慕侠好武尚勇,此时亦觉毛骨悚然。他正想转身,隐隐听见背后有呻吟之声,竟似便是那几个渐江人之一,心中惕然,准惫俯身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……就在此时,忽觉一阵刺骨的夜风从侧面袭来,原来是寒风太大,竟将这古陋木屋的墙板掀下一块。清冷的月光从那破洞斜斜照入,恰巧映出了一条狭长的人影!那人影就在杨慕侠身后,杨慕侠并未回头,他隐约感觉到了那是谁,许多年后回忆起来,他很庆幸自己看到了那一抹月光,庆幸有那么一个突然形成的破洞。杨慕侠装作没有看见身后的人,继续俯身,拔出剑对地下那垂死之人狠狠刺了一剑,骂道:“不识好歹的东西,竟敢惹我大哥)?然后回头道:“严兄,我也助你收拾了一个。”严文宇眸如电射,紧盯着杨慕侠。杨慕侠望着他道:“严兄,你的脸色,该不会是受伤了吧?”严文宇一怔,道:“我怎会受伤,今晚之事……你不怕么?”杨慕侠只作不解其意,昂然道:“只是杀个把人,有何可惧。倒是我们需得连夜赶路才好……大哥……这店中当真再无活口了么?”严文宇冷哼一声,缓缓道:“该是再无活口了,若是有,无论如何也教他死在我的剑下)?杨慕侠哈哈一笑,道:“当然,当然,纵是那人逃到天涯海角,也还照死不误。岂只他要死,连他妻儿父母都在劫难逃)?心中却陡地打个寒噤。严文宇道:“说的好。”转身走下楼去。杨慕侠不禁长舒一口气,回头望了眼那惨白幽澹的月光,又是惊惧又是惭愧,想要去寻找那几个朋友的尸首,却也不敢。二人次日一并南归,杨慕侠知道自己此时命如悬丝,本欲一出藏边,到了人烟稠密处再寻机逃脱,但又担心严文宇突起杀意,最后反复思量,当夜便寻机逃走。杨慕侠从此再也不敢回家,落拓江湖,隐世遁形,生怕严文宇再来找自己,怎知一切都是劫数使然,三十年后,二人竟会在洞庭湖再次邂逅!

??严文宇陡见故人,亦是心中一惊。原来当年在那孤馆之中,他夜间听到新到的几个波斯参客说什么千年雪参,霎时间多日的愤闷之情激荡胸臆,连同对杨慕侠的恼怒和失望一齐迸发出来。夜间杀了那三个参客,果真在他们背囊中找出了二枚世间罕闻的大雪参,这两枚雪参对于精进内功修为大有裨益,一般习武之人只是知道有这种奇药,但真正吃过的人可谓少之又少。严文宇欣喜若狂,但绝不容此事外泄,便凶兴大发,又杀了那六个渐江人及店中掌柜夫妇,最后一时犹豫,竟被杨慕侠瞒过。后来严文宇追悔莫及,但多年来终未听说那姓杨的小子在江湖上露面,便渐渐地将此人给忘了。

??杨慕侠虽逃得性命,心中却是愧疚难当,总觉自己空怀侠义之心,真正生死攸关之际,竟然畏缩不前,苟且偷生,正所谓“见死不救,枉自为人”。几十年来,这块心病始终郁结难舒,不能释怀,那些素不相识之人倒也罢了,而几个渐江朋友临死的喊声总是历历在前,挥之不去。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竟枉送了他们性命,说起来,还是自己害了他们。是以凡力所能及,总想多做些善事来弥补少年时的过失。又觉一生困顿落泊,尽是被严文宇所害,心中又恨又怕。

??林瑛见师父神情古怪,忙低声道:“师父,人家不怪我了,咱们快走吧)?谁知岸上那人竟似听到了一般,冷冷道:“杨贤弟,藏边一别,已是忽忽三十余载,只是愚兄至今不明,当日你为何不告而别,倒是叫人好生挂念。还记得你说过,纵是那人逃到天涯海角,亦是枉然,想不到你我二人天缘未尽,竟还有相逢之日。”杨慕侠沉吟不语,忽然仰天大笑,双目静静望着严文宇,缓缓道:“是啊!天上浮云如白衣,斯须变幻为苍狗,严兄,我杨慕侠一身磊落,无牵无挂,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何时了断,兄弟立时奉陪就是。只这舟中的闺女乃是我朋友之女,待我跟她交待几句。”言罢示意林瑛跟他一同进舱。严文宇负手而立,亦向何之玉、海枯僧作个眼色,三人在岸上席地而坐。

??湖上暮霭苍茫,凉风索索。舱中更是阴暗,杨慕侠让林瑛坐下,收摄心神,缓缓道:“瑛瑛,从前你总怪师父不给你讲江湖上的事情,好,今日师父便给你讲一个故事。你不许插嘴打断,只可静静地听……听完后,要将这故事谨记在心,无论岁月侵磨,光阴流逝,都不许忘了。”林瑛凝神聆听,时而悠然向往,时而惊骇紧张,听到最后,林瑛终于明白了师父的用心,不禁一阵酸楚,泪珠霍然而下。哽咽道:“师父,既然明知不是那恶人的对手,我们一起逃走便是……”杨慕侠微微一笑,道:“师父不想再逃了,我已逃了三十多年,现在人都快老了,还能再逃一辈子么?何况,我这一生为他所害,此仇此恨,亦该有个了断了。”林瑛道:“徒儿跟师父一样打算,师父,你若想跟他有个了断,我便助你,你若想逃,我便跟你一起逃)?杨慕侠心道:“对方武功太高,纵是我拼命保护,瑛瑛也未必能脱身,也罢,就让我师徒二人同生共死,也不枉了我‘慕侠’二字)?”回头对林瑛道:“瑛瑛,是你不走,怪不得我,一会儿可不许啼哭。”二人相视一笑,走出舱外。

??林瑛甫一出舱,便向严文宇道:“大魔头,天网恢恢,疏而不露。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,省得我师父再去找你。”严文宇道:“那真是好得很,两位当世高人就一起上吧)?身旁那个红衣番僧一扬手挡在严文宇身前,傲然道:“先让老僧试试近来新创的摩诃掌法吧)?林瑛道:“好,那也不必我师父出手,我来会会你)?海枯僧道:“就凭你这小贱人也敢与我动手,也好,让我一掌拍死你吧)?话音未落,一团红光便向林瑛撞来,林瑛两次受他侮辱,心中恼怒至极,恨不得立时手刃此獠。亦不闪避,举剑去削他手掌。对方掌风刚猛浩烈,林瑛只觉周身似被火焰笼罩,灼热难忍。海枯僧身形不落,手掌一翻绕过来剑,化掌为抓疾向林瑛肩头抓去。林瑛料不到对手武功如此之高,忙使个封字诀,长剑横削护住空门,未及反击,海枯僧掌风又至,一股凌厉之气向林瑛胸口打到。林瑛俏脸生晕,明知不敌,索性不去挡,心中暗道:“死秃驴,我作鬼也不饶了你)?杨慕侠早已凝神待变,见势不对,纵身迎上在空中接了海枯僧这一掌。对方内力暴烈狂盛,杨慕侠甫一落地,口中便吐出鲜血。林瑛惨呼一声,杨慕侠却视若无事,向严文宇道:“严兄,还是让我二人一决生死吧)?严文宇道:“好,海枯兄,尊驾暂歇一会,我个人的恩怨,便让我独自了断。”海枯僧冷笑着走过一旁。严文宇决意要斩草除根,便道:“你师徒并肩上吧)?不等对方答话,手中长剑霍然而动,分刺二人。林瑛心道:“这正是那招‘长虹饮涧’,看来师父真的跟这人切磋过武艺。”杨慕侠情知此乃生死立判之际,若能以二人之力侥幸占得先机,或还有一线希望。当下振奋精神,剑若白虹,与林瑛互为犄角,霎时里,寒光一片,森森星芒,将严文宇罩在中间。严文宇剑路不乱,点抹刺洗浑然有致,偶而疾出一剑,又立时回招,林瑛心道:“这人虽说剑法纯熟,但每招每势我和师父拆解时都见过,倒也不足为惧。”杨慕侠却是知道厉害,向林瑛使个眼色。林瑛心领神会,忽地长剑反削,以阴手剑刺向严文宇小腹;杨慕侠猱身而上,剑如迅雷,以阳手剑横削对手。严文宇道:“好个阴阳混元,可就凭你们实在不配用这武当剑法)?手中气贯剑锋,轻轻一挡化去二人全力一击。身形陡移,招式似是凝滞沉重,画个剑圈缓缓攻向二人。杨慕侠心中一惊,未及示警,林瑛的剑已被带入剑圈,不自主地随着严文宇而动。杨慕侠再不多想,叫道:“瑛瑛,撤剑快走)?自已手中的剑却亦是难以把持。杨慕侠明知不敌,但一至于此,除非以内力相拼,否则必死无疑。林瑛亦觉情势危殆,不觉悲从中来,哽咽道:“师父,都怪我,若我不在湖上胡乱叫喊,我们也撞不上这个大魔头……”杨慕侠勉力笑道:“休要乱讲,难道你说错了么?你向世人说你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,又有何错)?严文宇冷道:“你师徒二人当真恬不知耻,若是你们剑上功夫有嘴上的一半,今日也不会命丧此地了。”杨慕侠厉声道:“杨某武功低微,却也绝不惧你这奸险之人。我杨慕侠衔恨三十年,今日便与你一绝生死)?林瑛只道师父要奋力一击,但手中剑已受制,不知如何是好。心绪纷乱间忽见杨慕侠双掌平推,一股极大的力道竟是撞向自己,林瑛惊叫一声,身不由己地朝湖中飞去!那股力道凌厉至极,震得林瑛喉中郁闷难忍,一口鲜血喷薄而出。待明白过来,已经沉沉坠入湖中,凉爽的湖水骤然一浸,加之林瑛心中正热血翻涌,这乍冷乍热,竟是晕了过去。

??待悠悠醒转,发现自己被水流带到了一片沙浦上。夜风习习,幽香袭人,回忆起方才惊心动魂的打斗,竟恍如梦寐。林瑛放眼四望,但见月印澄波,风过空林,诺大的洞庭湖,静无一人,只自己孤伶伶的一个,不禁清泪沾襟,痛哭道:“师父,师父)?心中知道师父凶多吉少,想起历历昨日,更是嚎啕大哭。最后泪湿衣衫,昏沉沉地睡了过去,梦里只觉天地混沌一片,只愿永远都不用醒来才好。可惜好梦坏梦,由来都需醒,不想要面对的一切,终归还要面对。林瑛睁开双眼,只觉光线刺目,原来已是次日晌午时分了。此时心境稍缓,环顾四周,仍是是寂寂无人,隐约可以听见湖中游人的喧闹声,想是已到了洞庭湖西侧的水域。林瑛心道:“已经过去了一整天,发生的事情……怕是早已发生了,那大魔头若是未走,我这一出去,只是白白丢了性命,还何谈报仇之事?但师父生死未卜,我又能置若惘闻么?”心中踌躇不定,怔怔地望着眼前一湾细流。

??那湖水流到此处,忽地宛似一带银练,化作小溪潺潺而流。两侧幽花翠竹,碎影斑驳,水色深沓澄碧,花草偶尔随风零落,飘荡在水面上,春水恋花,花亦依水,春水流红两相成,端的是人间妙境。那水越流越细,最后已是幽远难见。林瑛心神不属,只觉这溪边幽静怡人,便茫然随水而行。走了一会,举目仰望,竟已置身于一大片竹林中。万竿翠竹,娟娟烟痕,历历屑屑,竹影清凉,令人尘虑皆消,心性澄明,不自觉地将世间恩怨种种尽数遗望。林瑛漫步林中,不禁想起了潇湘二女的传说:舜帝巡视九洲,死于苍梧之野,两个妃子娥黄女英深情眷眷,万里追寻,最后在君山悲痛欲绝,血泪溅竹,莫不成这片竹林就是那泪滴染就的斑竹枝?林瑛未谙世事,但此刻置身于这凄凄竹林中,亦觉悲不自胜,凄婉之情充盈心头。走到一竿翠竹边,思绪飘然,心道:“反正我现在不知所踪,何不在这林中小憩片刻。”索性倚竹而坐,双目茫然望着远空,亦不知自己要走还是欲留,霎时间竟将江湖纷扰抛至脑后,心道:“我自小孤苦无依,幸蒙师父荫庇,现在又音尘相隔,亦不知师父是生是死……这潇湘二妃失去了心上人,在此处悲伤而终,倒也同我一样的可怜。”林瑛却愈想愈悲,轻轻吟道:“情根万劫总难消,帝女余恨寄悲条,亦有怀人千点泪,盈盈滴作海棠桥……”黯然神伤,泪水夺眶而出,神思恍惚间竟又睡着了。

??湖畔清梦,醒来时竟已是夜半时分。凉风习习,吹拂着鬓边青丝。林瑛蓦地一惊,恹然坐起。耳际湖浪翻涌,竹叶萧萧,万里碧空如水,斜月幽辉,晶莹满林。寂寂中却幽然传来 ;一丝悲怆的笛声,音调高越,清细的曲子竟有穿云裂竹之势。林瑛心中疑惑,只听那笛声愈来愈近,竟是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,这一下出人意料。林瑛悄悄伏身在一从蓬草之后,透过竹隙向外看。月华如霜,虽是中夜时分,还隔着斑驳摇曳的竹影,那人容貌仍是依稀可辩,竟然是当日在舟中偶遇的那个老者。老者骨格清癯,一袭布袍迎风而抖,满头银发在月下更显雪般煞白,但此时月光下看,竟觉他长相颇为古怪,突兀高颧,眉目都与常人不同。

??老者伫立不前,将手中横笛把置掌中,长叹道:“穆天峰,一别经年,想煞你的狂夫老友了。”言语慨然悲冷,林瑛屏息凝神,静待他下言,心道:“穆天峰?听来也应是个江湖中人,何以这老前辈又自称狂夫?”凝目一望,老人身前并无异处,不知那“穆天峰”在哪里。

??那老者喟然长叹,仰头望着空中孤月,沉吟不语,似有无限悲恻郁结心中。他缓缓将横笛放在唇边,萧萧飒飒的夜风里便又弥漫起若有若无,沓远清亮的笛声。林瑛侧耳聆听,只觉这笛音幽婉凄绝,间有一种愤恨难消之感,似是孤雁离群,独下寒塘,又如壮士抚剑,浩然弥哀。听了一会,辩出这是曲古调《北风》。大意是寒风刺骨,大雪纷飞的荒野上,一个孤苦之人背井离乡,艰难前行,回道故园,无限依依别泪,怅望前路,未知生死何地。曲调幽转含咽,“北风其喈,雨雪其霏。惠而好我,携手同归……”神思恍惚中,林瑛竟觉周身寒意森森,郁气凝喉,不自主地伸手抱膝,宛似要抵御寒冷一般。略微一动,笛声顿止,老者怒喝道:“谁?”二人相距委实过近,咫尺之间林瑛根本无处再藏,后悔莫及,心道:“这位老丈看来并无恶意,正面相见又有何妨?”便立身道:“晚辈林瑛拜见老丈。”

??那老者眸中精光闪烁,怒视着林瑛,待看清楚正是闯入舟中的那小姑娘,厉声道:“又是你!彻夜不归,躲在这里作甚)?林瑛宛尔一笑,道:“不是晚辈有意躲在这里,只是游湖力倦,不自觉地在这竹林中睡着了。偶遇老丈吹笛自舒,有扰雅兴,抱歉得很。”老者神情稍缓,冷冷道:“既如此,你快回家去吧)?林瑛转身走了几步,却觉星光历历,夜色沉沉,自己又能往哪里去?回头望那老者,仍是端立那里,对她的举动视若不见。林瑛正色道:“老丈,晚辈昨天在湖上遇见了几个坏人,都是蒙面丧心,阴险独辣,您也快回去吧,否则让他们听见了笛声,恐怕有扰前辈雅兴。”老者咦了一声,缓缓道:“我这笛声本就没什么了不起,纵是吹给那些十恶不赦之人听又有何妨?但你这话倒颇合我意,难道你也精通音律么?”林瑛摇头道:“晚辈不懂音律,但曾听说竹者色与龙近,是以可作龙吟之声,今晚一聆前辈妙曲,才知此言不虚。”老者纵声长啸,整片竹林屑屑作响。俄尔才道:“说得好,含虚中以象道,体圆质以仪天,琴瑟百音,老夫独爱这犹龙之物。小姑娘,看你进退无主,难道是迷了路么?”林瑛听他好意相询,言语关切,蓦地想起师父,不禁悲从中来,“哇”地一声扑在老人怀中放声大哭。老者却哈哈大笑,原来他见林瑛大放悲声,发自肺腑,心中对她更无疑虑。想到垂暮之年竟能在洞庭湖畔遇见一个至情至真之人,一时大觉畅快。向林瑛道:“丫头莫哭,谁欺负你了,我龙祖友给你作主便是。”林瑛充耳不闻,仍是泪如断珠。龙祖友不耐烦道:“这孩子,我已说了与你作主,还哭什么)?林瑛抽泣道:“老伯伯,连我师父都不行,我们哪里是人家的对手……”龙祖友暗道:“难道是我孤陋寡闻,这几十年来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厉害人物?”

??五十余年前,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各修己道,相安无事。有一天突然从西域来了一位身负绝学的神秘人。那人自称武功独步江湖,要与中土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一决高下。凡他所经之处,必会与当地的好手过招,比试武艺。江湖中的热血侠士当然慨然应诺,结果竟一一败在那位自名“龙祖友”的神秘人手中。本来推究切磋是江湖常事,但龙祖友招数狠辣,内力法门古怪,比武时往往不经意间伤了对手,甚至死于他剑下的亦大有人在。各大门派掌门人自持身分,觉得与一个无名少年比武争斗有损名节,迟迟不肯接受他的挑战,后来此事愈演愈烈,那神秘人大有将中原武林视若等闲之意,言辞倨傲,不可一世。于是少林的至仁禅师便应约与他在少室山下比武。只盼以技服人,叫他知难而退便是。毕竟比武时招招生死倏关,失手伤人亦是情有可原,只怪少年人性情太暴戾而已。岂知风云难测,那龙祖友竟与至仁禅师不分胜负,终究是体力强于至仁,最后至仁禅师慨然认输。中原武林人士忧心如焚,只怕这龙祖友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,但他倒无挑衅之意,只是要再与武当派一绝高下。谁知就在武当派接到他挑战书的三天后,那龙祖友竟消声匿迹了,而武当派的一个小弟子也不知所踪。是以,龙祖友这个名头在中原武林几乎人尽皆知,林瑛僻居山乡,听到他自报名号,倒是无动于衷。

??星河流动,皓月清波,林瑛哭声渐止,宛尔道:“老伯伯,我刚才胡言乱语,你切莫当真。”原来林瑛心知将自己之事告诉这老人也是无济于事,倒只会给他添些烦恼。龙祖友怃须不语,心念电转,故意干咳了两声,道:“是啊,我这老渔翁体哀无力,纵是有心,怕也帮不上你哩)?林瑛心怀歉意,苦笑道:“老伯伯,这江湖上的事情实是烦人得紧,我现在好是后悔跟师父出来走这一遭……还是您老人家泛舟烟波,无拘无束,饿时湖中撤网捉鱼,困时在茫茫芦花间侧身而寝,真正逍遥自在呢)?龙祖友听她说完,竟是心怀大畅,不自禁地笑意暗俯?一会又问林瑛和师父究竟出了何事。林瑛强抑悲伤,将自己的幼年往事及师徒二人在洞庭湖畔的遭遇细述了一遍。

??龙祖友抬头望天,见月流烟渚,平静柔和,心中暗叫惭愧,想不到自己竟对这纯真善良的小姑娘暗用心机。林瑛问道:“老伯伯,穆天峰是你的平生知己么?”龙祖友点点头,道:“是啊,可惜我二人已是阴阳相阻,再也无法在一起痛饮狂歌了。”林瑛奇道:“这里并无坟冢,何以要选在这荒林里祭祀故人呢?”龙祖友沉吟片时方缓缓道:“我去年游至邯郸,在吕祖祠中见了一首元遗山的题壁诗:死去生来不一身,定知谁妄复谁真,邯郸今日题诗者,犹是黄粱梦里人。梦间说梦,家外忘家,这诗着实是旷达至极。瑛瑛,你刚出生时便知道自己叫做林瑛么?”林瑛摇摇头。龙祖友道:“这就对了,你哇哇啼哭之际,当然不知道自己将会是何人,后来渐渐长大了,父母才唤你作林瑛,但那混沌未开的婴儿难道便不是后来的林瑛么?至于百十年后,你大限一到,寄身孤坟之中,儿女们痛呼林瑛之名,你又如何听得见?但那棺中之人难道又不是林瑛了么?哇哇哭的婴儿是你,梦间笑着的亦是你,美丽聪慧的少女是你,蝼蚁蚀咬的枯骨依旧是你。生如水,死为冰,水结即成冰,冰化复为水,正所谓生死无端是也。那个武功盖世的穆天峰已成尘土,若我想跟他推究剑法,该去那里找他?但若我铭记故人之情,一兴所至,对月舒怀,又何必定要去他的埋骨之处祭拜?”林瑛支颐沉思,念及师父,又冥想龙祖友之言,不禁若有所动。忽听龙祖友道:“瑛瑛,你也应对我这位故人叩拜一番。”林瑛对穆天峰一无所知,心道:“凡是心地善良之人,我林瑛都是敬重的,何况又是前辈,叩拜何妨?”便依言而拜,正色道:“晚辈林瑛恨不能一瞻穆老前辈生前风采,唯有望空遥拜,聊表敬意。”龙祖友微微点头,暗想:“若是她为了讨好我,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极力吹捧一番,我龙祖友倒是厌烦得很。”心中主意更坚,不禁会心一笑。待林瑛拜完,龙祖友道:”方才你给我讲了自己身世,有往无来非礼也,我便亦给你讲个故事听。”

??龙祖友原名乌伊而答,是大食国的塔芒族人,随同部落过着游牧渔猎的生活。在恒河源头破冰捕鱼,在喜玛拉雅山麓南面的草原上放牧。一次狩猎中,乌伊而答一家与族人失散,夜间露宿河畔。谁知大难骤至,竟遭到一群林中恶狼的袭击,父母亲和两个大哥手持钢钗与狼打斗,保护着小儿一起向南边逃去,因此地已是中国疆域,便希望能碰到不远处聚居的汉人。

??龙祖友忆及此处,神情悲潸,手指骨节格格作响,似有无限的悲伤在胸中激荡,声音极是骇人。他双目圆睁,望着一轮残月,似又回到了那可怖的一幕:“那一天大雪纷飞,雪片呼啸着扑打在我的脸上,我的眼睛也被雪水遮地模模糊糊,额头上被狼抓烂的伤口流出血来,分不清是血还是水,也顾不得疼,连喊都喊不出来,我跟着爹娘和哥哥一起向南边奔跑,狼群嚎叫着,那声音……可怕极了。后来我们终于快跑到汉人的聚居地了,‘到了那里,一切都会过去,到了那里,狼就会被人们赶跑的’……爹爹捂着肩伤不停地给我们说这几句话。我们跑呀跑呀,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。一头跌倒在雪地上。他们跑过来扶我,爹爹刚扶起我,一只大狼便扑了上来……我看不清癌?…有狼,有大片的血在淌着……模模糊糊地,我看见前面有几个猎人走过来,他们一定看见我们了……看见狼正在吃几个塔芒族人的骨肉……可他们竟然逃走了)?龙祖友似狂似颠,双手抓着胸口。林瑛听得潸然泪下,见龙祖友气急欲乱,忙将双手抵在他背心,运起内功,将内力绵绵送过去。龙祖友神智昏乱,忽觉背心有股细细的热流传过,不禁暗暗一笑,定下神来点点头,示意自己并无大碍。又凝思片刻,渐渐调均气息,续道:“最后我在慌乱中滚下了一道雪谷,逃过此劫,可自己的亲人却是再了回不来了。”

??林瑛忖道:“那几个猎人一定是汉人了。这几个汉人也真不争气,若是害怕就回去多叫些人再来,总不能置之不理呀)?龙祖友惨然道:“后来我终于遇到了族人,他们问我父母兄弟在哪里……我却不告诉他们,我们塔芒人生性好勇,若非情不得已,是绝不会求助于人家的,而我是个有力气的男儿,自己父母的深仇大恨岂可借助他人去报?”林瑛心中暗道:“这般的勇敢豪放,只怕在塔芒人中亦是个中翘楚。”缓缓问道:“你的仇人是恶狼……你又如何去报仇。”龙祖友道:“是啊!但那时我意志狂乱,一心要去找那狼群。待养足了精神,我便带着干粮偷偷离开了族人,回到我们露宿的河边。可惜跑遍了附近的山林,仍是没有遇到狼群。”林瑛道:“那你找到亲人的尸骨了么?”龙祖友笑道:“姑娘问的稀罕,经狼群咬过之后,哪里还有尸骨在?”见她满面凄婉之情,龙祖友知她是为自己罹难的亲人伤心,心中更觉感动,续道:“不觉间竟过了半年时光,我心中惭愧,也不想再回去见我的族人。于是在藏边一带四处流浪。谁知仿佛是真主在冥冥之中佑护我,竟让我在冈仁齐峰的一个秘洞中有了番奇遇)?林瑛心中怦然而动,惊问:“是喜玛拉雅山以南的冈仁齐峰?”龙祖友不知林瑛的师父年少时的事,答道:“不错,那冈仁齐峰便在喜玛拉雅南面的冈底斯山上。峰顶终年积雪,晶莹峭拔,而那山洞却隐秘奇远,常人罕至。洞里面刻满了古怪的图案,似是年代久远,但纹路图形仍可辩认。”林瑛惊道:“前辈好福气,想必那洞中定是高深的武功了。”龙祖友道:“不错!当时我亦看出那似是武功,便日复一日地跟着学习起来,春去冬来,勤练不缀,可那时我还不识汉字,只能依照壁是所绘的图形练习。愈到后来,竟似对那洞中的武功着了魔一般,日夜参详,苦思冥想,终觉那些文字必是全部武功的精髓,于是便到山下请了个精通西域语的汉人书生,待确定他不懂武功,我才带他去那山洞。他边说,我边记下来,又令他重复多遍,证实确无疏露,便放他下山。他刚一下山,我便将那山洞给亲手毁掉)?林瑛不自禁地“癌?了一声。龙祖友并不理会,傲然道:“这又有何稀奇,山洞虽是荒僻,但地处汉人疆域,既然我能发现,终有一天,也会被汉人发现。那些胆小的汉人又怎配学洞中的武功)?

??林瑛心中暗道:“师父听到的传闻,定是源自于那汉人书生。真是造化捉弄,师父深以为憾的绝世神功竟真有其事!可惜,若师父能亲耳听到龙前辈之言,也可稍减对那六位渐江侠士的内疚之情了。”龙祖友见她沉吟不语,便不悦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人太过心胸狭隘?”林瑛一楞,回过神道:“哪里会,前辈当时之举,虽难称风怀洒脱,但以那时的遭际而言,能仅止毁洞已是宅心仁厚了。若是换了严文宇那阴险毒辣之人,恐怕立时就要先打死那汉人书生灭口。”龙祖友奇道:“严文宇是谁?是你的仇人么?”林瑛便将杨慕侠少年时的往事略述一遍。龙祖友听罢竟蓦地仰天大笑,叫道:“真乃机缘巧合,天意无私)?这回倒是林瑛更加诧异。却听龙祖友岔开话题,朗然道:“我以那洞中所记的内功心法苦心精研,终于将这门武功融会贯通,大臻圆熟,而此时我已是年满十八了。我先在藏边一带游历,杀死的狼群不计其数。正逢年少气盛,便立志要到中原去走一遭,好叫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侠们向我承认:汉人都是些胆小如鼠,枉称侠义的懦夫)?林瑛轻咬嘴唇,缓缓道:“如我师父那样的汉人,尽管一时胆怯,但他不昧良知,生平行侠仗义,急人之难,作过的好事比之那一时之错,又何止千倍!难道他也是懦夫不成?我看不然,在我心里,他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侠)?龙祖友心道:“这话前一半倒不错,但后一半则是小女孩的痴语了。”便道:“那是不同的,你师父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,纵是想当好汉,只怕也空送了性命。而我幼年所遇的那些汉人,绝然有打退狼群的机会,可他们竟望风而逃,那是罪不可恕)?林瑛闻言心怀稍畅,忽地宛尔一笑,道:“老前辈,人生一世,各有其心,有人天生聪明绝顶,有人蠢笨非常,有人勇敢,有人怯弱,这岂可强求?还是孟夫子所的好:生斯世也,为斯世也,善斯可矣!遇到懦弱之人,我们就教他勇敢,遇到真正的仇人,我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,总之还是不要随意迁怒与人为好。”龙祖友哈哈大笑道:“好!生斯世也,为斯世也,善斯可矣)?笑声回荡竹林,良久不绝。林瑛又道:“前辈,你后来到中原武林定是遍历诸派,罕逢敌手了。”龙祖友道:“你又如何知道?”林瑛道:“我想既然有那么多中原武林人士去寻那秘洞,洞中武功定是登峰造极,旁人难比。”龙祖友道:“那时我四处争勇斗狠,确是连战连胜,但也结了不少仇家,现在想起来,亦不知孰是孰非……对也罢,错也罢,总之忆及当年的纵天豪情,我是绝不后悔。我击败少林派的二代长老后,便要与他们的住持比武,谁知任我百般挑衅,那大慧禅师终是不肯理会。想来他一代宗师,怎肯与我这任性少年争什么虚名?于是我便扬言,他再不出来,我就动武杀上少林)?林瑛心中一凛,暗道:“这前辈当年真是狂傲不羁。急于听他下文,便凝神不语。龙祖友道:“此时我却突然接到一封信。送信的只是个小山童,究竟何人所写,却是不知。那信中道:少林武功,浪得虚名,欲比高下,天柱峰顶。我见信后,二话不说,立时赶往湖北武当山,那知武当派的人竟死活不承认有谁写了这封藐视少林的信。我便依言,在武当山天柱峰顶守候,看究竟是何人要与我比试)?

??林瑛霍然道:“那人就是穆天峰?”龙祖友道:“不错,正是穆天峰。那时他比我还小上一岁,生的眉清目秀,倒似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道童。当时我正在峰顶练剑,山风浩浩,将木叶卷得漫天飞扬。我便意举所至,随手乱刺那些飘零的落叶。正练习间,却听远处有人道:‘木叶有质,岂能空空洞洞,既不能空空洞洞,自然会被你刺着。’我知道这定是要与我比武之人,便与他立时在峰顶较量。那知这人竟是我涉足中原以来的第一个对手,我们打打停停,直到傍晚,仍是不分胜负。原来穆天峰只是武当派的一个后辈弟子,素来率意而为,不拘礼数,是以总被同门不齿,此人个性,从他为少林解围的信中既可略知。但他确是个练武奇才,虽未得师长面授身传,却能自悟太极精义,年纪不大,武功却已不在武当派长老之下!别人看不起他,他也浑不在意,依旧我行我素,桀傲不逊,一身绝学,鲜为人知!我二人后来意气相投,互为知己。我便劝他干脆离开武当山,同我一起回藏边去修习武艺,他却执意不肯,说什么虽然看不惯那些名门正派的繁文缛节,但行侠仗义之事还是要做的,不愿远走塞外。我亦觉中原武林果是深不可测,便也收了狂傲之心,重回故土。每隔几年,穆天峰便去茫茫雪域中看我,我二人互相观摩印证,比试不休,不觉间已是五十年过去了。穆天峰最后一次来到西域时,已是寿数即尽,患了种怪病,他强挣着赶到我住的山谷,已是命在旦夕。唉!可惜我这老友空怀凌云之志,终究抱恨而终,也未能在中原武林作出什么大事来)?林瑛听着不禁悠然神往,偶尔抬头一望,见山岚渐青,曙色依稀,竟已是拂晓时分了。

??龙祖友亦望了一眼远天,又缓缓道:“那山洞中的武功无名无源,我后来觉得冈仁齐峰摩云接天,星月灿灿,倒与佛家所云的大须弥山相似,便自将那洞中绝学称为大须弥神功。”言罢目视林瑛,道:“我与穆天峰相交几十载,之间切磋印证,互为消长,平生一念,绝意要将我二人的武功浑然合一,才不负三十年的生死之谊。但我二人的武功心路相去太远,大须弥剑法飘逸灵动,如香风菱华,纷飞不绝;而武当剑法却讲求平稳安舒,浑厚庄重。是以我极尽穷思,终是难见端倪。去年我孤宿荒居,正苦思冥想如何创出一套剑法来,不觉间窗外大雨骤降,点滴霖霖,滂礴天宇。我心有所动,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奥义)?龙祖友举目望天,喃喃道:“春来草青,秋时凋零,月有盈虚,天有晦明。此无不合万物循环不息之理也,就如这忽来之雨,谁知道它何时而来,何时而去?雨水汇入江河,奔流千里,又怎料知它归于何处?是以乾坤大势,无穷无极,看似寂兮寥兮,实则北海惊雷南冥雨,变化何止万千!当时我剑随兴起,便在雨中狂舞不休,创出了十三式剑法,后来忆及当日之景,便将这套剑法名之为天霖剑。你我二人颇有机缘,你师父梦寐以求的武功,却要着落在你这徒儿身上了。龙某今日就将这天霖剑法传授于你。”林瑛闻言一惊,惶然道:“……龙前辈,这如何使得……”龙祖友道:“为何使不得?”林瑛心中踌躇,杨慕侠生死未卜,自己怎好从艺他人?但知道龙祖友菲薄圣贤,最是看不得这类顾忌。却听龙祖友叹道:“小妮子还有顾虑,老人家也不再瞒你……依龙某看来,你师父些刻早已身在幽冥了!学武之人比拼内力,那便等于是以死相搏,功力稍弱之人势必会毙于对手掌下,纵使侥幸捡回性命,终亦落得五脏俱伤,形同废人。据你所说,那严的比你师父武功高出一截,你师父为救你脱险,穷其气力拼死一搏,那是决无侥幸之理。”林瑛心中其实早有预感,只是不愿去想,渴望师父能化险为夷。此时猛听龙祖友直言不讳,心中痛如刀绞,泪水扑簌簌流下来。龙祖友笑道:“到底是女娃儿……不许再哭了。”林瑛试干泪水,忽地双膝着地,决然道:“前辈授艺之恩,林瑛有生之日,没齿难忘)?龙祖友微笑点头,随手折了根竹枝,正想演练,突听远林外有人在放声大笑。林瑛脸色惨白,凄然道:“前辈,不必教了……咱们来生再做朋友)?说罢欲向外走,忽觉一股绵和之气直从百会穴送下来,不自禁地心情稍定。龙祖友泰然道:“看完这路剑法再去!十三式剑招练完之后,你是生是死,我都不再过问。看好了)?

??龙祖友手持竹枝,缓缓划个剑圈,招式凝重滞慢,忽地随意斜点,衣袍抖处,竹枝兀自颤动不休。龙祖友口中吟道:“道生阴阳)?林瑛福至心灵,看出这一招似是依太极鱼图化出,正蕴含大道初生之意。不禁会心一笑,再无杂念,认真忖磨。龙祖友手中竹枝上下翻飞,碧光照身,时而剑路近捷,精纯简慢,时而风声飒飒,奇峰迭起,有拨云见日,别开洞天之感。龙祖友愈舞愈快,似也不管林瑛是否领会,口中不停喝呼招名:玄天妙境、纵揽青冥、南华栖真、太上忘情、玉虚光华、四海遨游、何处尘劳、百世无哀、圆天三光、方地四时、流水今世、明月前生……林瑛直看得酣然若醉,忘乎所以,之间林外脚步渐近,竟也浑不知晓。忽见龙祖友凝神而立,徐徐道:“瑛瑛,今日万事匆忙,剑法细理难以尽述,只需记砖?忘年忘义,振于无境’,我该说的已说完,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)?林瑛知道这两句乃是庄子论道之言,正思虑间,龙祖友纵身长啸,几个起落,竟已消失在茫茫竹林中。

??林瑛心中一片空明,只觉义无反顾,听到林外正是严文宇等人在高声呼喝,便手提宝剑,大步迎出。严文宇等人正诧异是何人在这竹林中练剑,一见林瑛出来,纷纷大笑起来。林瑛秀眉直竖,怒视着严文宇。那轻薄少年何之玉讥笑道:“我以为是何方高人,原来又是那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当大侠。喂,小妹妹,你师父已去阎王爷那里作天下第一去了,你若乖乖听话,我便恳请这两位大爷饶了你这玉雪照人的小宝贝。”林瑛亦不答话,举手便是一剑刺去。何之玉亲眼目睹了杨慕侠师徒合斗严文宇之战,自觉纵是让那老头再活转过来,一老一小并肩上亦不足为虑,何况只是这一个小莺儿?当下气贯中指,准备待剑刺来时就势一弹,让她长剑回刺,自破胸前衣襟,既能差辱她,也在两位前辈面前露个脸。转眼间剑已刺到,何之玉冷笑一声,正欲弹剑,那剑却忽地一滞,竟然停在那里不再前送!何之玉心中愕然,却仍笑道:“小妹妹,怕了么,只管来刺,我不会伤着……”话音未落,见那剑软绵绵地划向自己小腹,招式极缓,但剑路古怪诡异,虽明知这一剑所刺方位,此情此境,竟是难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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